时值双甲子毕业季,我校举办了题为“群贤•狮山夏至”的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对此,校学生通讯社记者专门采访了策展人方志凌,并在南湖新闻网上发布,以飨读者。
记者:这次邀请展选择华农的缘起、初衷和意义是什么?
方志凌:正值华农120周年校庆,校方想做一个当代艺术展,于是通过我的友人找到了我。因为现在我们在高校做当代艺术展的相对少,当代艺术展和一般的艺术展有一个区别,不是画得好看就可以,涉及到很多观念的东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把当代艺术叫做“前卫艺术”,它有一定的挑衅性、批判性和叛逆性的色彩。而现在正好是一个转折的时期,从全球来看,当代艺术的叛逆期与批判意识遇到一个反思的阶段,这个时候它和社会主流价值有一个重新的融合。以前所说的人文关怀,从关怀前卫的艺术到关怀更整体的艺术进行转换,这个转换我觉得在高校来做其实挺合适的。
我们提出了一个概念叫“群贤”,因为以前当代艺术总是强调叛逆、疏离和批判,而“贤”更多是社会的贤者,作为社会贤达、主人公的意识,和主流价值观会有一个重合的特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艺术和学校的结合是很有意思的。中国优秀艺术家,像张大千、徐悲鸿会经常和高校合作,但是在九十年代以后,当代艺术和学校等公共机构的联系减少,但是我觉得面临这种转型,重新做这样一种尝试,是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这样一种概念也是有力地强调了当代艺术身份和意识的转换。我在展览的时候和校方进行沟通后发现,校方领导很有人文情怀、艺术造诣,再加上罗振玉、王国维曾在学校任教,有人文的根脉,我以为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其次,我们也看到了人文情怀和当代艺术结合的苗头和趋势。这个展览不仅对校庆有意义,对于整个当代艺术的发展和转型,作为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也是很有意义的。个人感觉中国未来十几年的艺术发展,当代艺术、前卫艺术和主流艺术的重新结合是一个很重要的趋势;而从学校角度来说,科学和人文关怀的结合,也是校方关注的问题。近几年中国的教育强调科学,人文方面尤其在分科之后偏重更弱一些。人文和艺术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它需要等教育正规化之后,在不过度考虑功利时人们才会开始关注人文和心灵。
最后,我觉得当代艺术和学校的一种结合在以后会做的越来越多。清华大学也办了一些展览,并邀请了一些国际上的艺术大腕,可以看出来他们有这样的一种结合的趋势和精神诉求。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专业性的学校还是大学,这是校方需要思考的,真正的大学不能离开人文关怀。以前提倡要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但事实上后来大学的发展有些偏,但是现在正规化之后又往这个回归,我觉得这是好的趋势。
记者:您能大概介绍一下这次在华农布展的大体框架结构和主要的元素吗?
方志凌:我们首先明确了这是当代艺术的展览,然后根据学校场馆的特点分成了两个展区。第一个部分叫“群贤•狮山夏至”。它是由曾经从湖北出走和现在仍生活在湖北但是在中国还很有影响的艺术家组成的,这里面有一些在国际上也很有影响的艺术家,虽然看起来只是以在湖北的艺术家为主,但实际上它有很大的影响力。因为湖北是人才辈出的地方,“惟楚有才”这个概念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提到了,在中国当代艺术这个领域,湖北籍的艺术家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从年老到年轻的几代艺术家都有。我们在这样一种转型时期,既是我们全球当代艺术的转型,成功的湖北艺术家和现在正在成长的艺术家也面临这样一种转型。所以我们把他们放在一起做一个展览,虽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主题,但他们在面临这样一种大的问题情景和“群贤”这样一个新的概念时,会有一种新的碰撞,他们会共同面对,并把他们自己的创作状态进行一种交流和对立。从这个展来说,会让湖北或与湖北有关的艺术家很主动地意识到自己的创作和当下生根的艺术情景的关系,这是我们展览的一个想法。
第二个部分初定叫“白露文会”,以后会在华中农大开展,主要包括全国其他地方的当代艺术家。当然“群贤”是我们一个总规划和总标题,希望在这样一个新的转型下,全国其他的艺术家向我们展示他们的状态。
记者:您认为展览对高校育人有何促进作用?
方志凌:高校育人往小了说是高校的责任,往大了说是全社会的责任。现在整个社会发展的特点是经济发展速度快、社会的开放程度也越来越高,但实际上真正在引导社会发展的既不是政治、不是文化,而是商业,商业起了主导作用,文化和艺术其实就是商业过渡工业的“解毒剂”,会让人回到你的心灵、情感和精神世界。当然这个精神和宗教、政治的精神文明有一点区别,宗教和政治的精神会强调一个终极的精神信仰,艺术则不然。
在高校,学生相对更单纯一些,但也会受到社会主流的影响。他们其实对社会还是挺茫然的,如果这个时候对艺术、文化多接触一些,起码会对社会真正的问题有所关注,而不是仅仅关注过多的现实压力,这也是我们所谓人文关怀的一部分。当然,人文关怀是要有全面的,需要更大的环境、更全面的塑造、更大的教育体系和活力等。艺术是其中很有力的一个方面,它直指人心。简单来看,当你不太懂的时候,你会觉得艺术是新奇的,是花样百出的,但是你真正慢慢懂了之后,它直指社会、心灵问题的领域。普通的学生和观众一开始很难懂,但是你多接触,消除陌生感,懂得了它思考的理性之后,懂得的就不仅仅是艺术了,更多的是你的内心世界。平时在忙碌的学习、生活、压力中,都会把这些问题给忘了,内心的情感、愿望等美好的东西甚至是一些严肃的问题都好像与自己无关,但艺术恰恰始终是在碰触这些问题,它不一定能够解决,但怀着一颗很真挚的心去碰触这些问题。我觉得这对于我们的学生,尤其是大学生等高素质的人群,对于人文关怀和全面发展有很大的好处。
记者:高校,尤其是华农,推进高雅艺术需要做哪些工作?
方志凌:我觉得“高雅艺术”这个词需要改一下,最好的艺术不一定是最高雅的艺术。首先最有活力的艺术必须敏锐反映当代的精神困境和心灵感受。它在表面的形式上未必看起来很高雅,但是它实际上是最有关怀的。现在的艺术和大众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文化上的差异。我们现在在学校里面只是看艺术现象,是很难理解的,大家要懂得在艺术现象的背后,寻找对人和世界的认知方式。有很多现代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艺术家,他们对世界的一种理解、描述和担忧和普通人,甚至和政治家、经济学家以及社会学家、科学家的描述是有差异的。科学家更多站在科学发展的角度,甚至用积极的眼光看社会。但是文化人,艺术家和哲学家更多从一种人心的角度,心灵的感受或者是人的精神状况的角度感受这个社会。这个是两种不同的思考方式,并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要兼容并收。
当然,我们这个时代是科学主导的时代,这是毫无疑问的。以前的时代是哲学家主导,哲学是一切学问的总纲,但我们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了,这是科学说话的时代。那为什么以前叫哲学说话的时代呢?哲学是审判知识的学问,不通过哲学的裁判、推理的知识是不成立的。我们这是一个实证时代,不需要推理,要用实验验证,或通过田野调查、社会现象验证,所以我们这个时代是科学的时代。而科学的时代会过度忽视另外一部分的价值——就是我们的艺术家、哲学家、思想家们对世界的担忧和社会精神问题的思考。所谓的文人的关怀,除了对功利的、发展的和社会利好方面的观察,还对另外一面进行思考,二者相加才是世界完整的面目。
所以我认为,对学校来说要加强对这一部分的文化相关知识的普及教育。当然不一定非要研究深入透彻,但是这些现象思考常识对大学生来说要有所了解,然后你才能真正懂得文学、思想、艺术。这个核心还在于当代文化知识的系统普及,尤其是常识性问题的系统普及。比如说我们一般的学生很喜欢看一些很容易了解的精神,比如说“都市丛林”,这都会成为一些很时髦的词汇。但是它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如果说它只是零散地懂得几个简单词汇是不行的,要对这个系统相对整体的了解,有完整的常识结构。因为你只是懂得零散的部分,很容易片面过激,相反,如果建立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常识结构的话,思考会更全面,就不会过于激烈,这其实对自己是有好处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方面要用相对全面的教育来抵制那种过于激烈过于偏执的想法。
记者:从您的研究角度和艺术角度,您对未来的发展有何展望?
方志凌:就我而言,我首先关注到中国自2008年以来当代艺术陷入彷徨时期。后来我去观察整个世界,我发现不仅是中国有这个问题,全球也都面临着这个问题。以前大家都认可的当代艺术的价值标准体系正在面临着新的问题。那么该怎样发展?我认为现在对于中国来说,第一个是要看到自己和西方的差异。我们不仅是学习西方,而且要知道中国人作为人的感觉和西方人的感觉是有差异的。以前在学西方的腔调和语言,但是你最后会发现,这好像不是我的腔调,因为从我内心来说和这些还是有距离。如何体会到自身作为一个文化特质,是中国当代艺术家们,或者说做当代文化人必须思考的问题。
最近我注意到以前的一些诗人词人和一些比较前卫的思想家、政治家,也都在反思这个问题,在寻找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当代文化的一些融合。其实这个中间它是有空间的。我们以前认为传统文化都是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诗词歌赋,但是当你真正理解传统文化之后你会发现诗词歌赋的核心恰恰反映了中国古代文人如何面对各自的精神困境,这个能力是由来已久的。许多文化家、艺术家、书法家按照中国传统文化的标准来说,都是和主流价值观有差距的,他们如何去面对这个差距,如何融合到主流价值,是我们当代艺术家、文化人们值得借鉴的。
艺术家一方面解决文化社会问题,另一方面又是新的社会文化的积极建构者,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叛逆者、批判者。积极的建构者意味着无论面对怎样的心灵困境,你都还有这样一种行动的愿望,不单是批判、讽刺、反讽。所以我觉得这样一种新的文化观念是中国未来总体的艺术发展趋势,即怎么样把传统文化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和当代文化对于这个社会的思考中最有价值的部分进行融合,从人格上、主体意识上然后到这样一个艺术观念上会有一个新的发展维度。这是我们未来会思考,会观察,如果一旦有苗头就会推动的并重点关注的问题。
记者:从专业和艺术的角度谈谈对这次展览的评价和预期?
方志凌:首先,不可能通过一个展览就让他们理解现代艺术,但这是一个标志性的起点。校方也有意把科学和人文结合,但具体怎么做,那是今后的事情,不是靠校庆120周年一年就能做好。艺术如何和师生建立关系,也是需要一些标志性的事件,所以这个展览是作为一个“开瓶器”,让大家以后有这个意识,而接下来的发展就是要看学校和教育机构怎么关注这个问题。从艺术角度讲,希望艺术界也意识到,当代艺术不完全是按照西方的观念,要把自己对当代艺术的思考和现在的精神文化、变化和处境结合起来思考。这也是我们做这个展览希望从艺术圈里得到的想法。
记者:这次邀请展适逢学校双甲子校庆,您有何感想和师生一同分享?
方志凌:首先我觉得在120周年校庆,学校提出这样一个人文和科学结合的观念和想法是非常好的,希望通过未来有更多的具体措施,比如说课程的开设、机构的设置,更有利于同学们在一个专业性、科学和当代文化的结合上做得更好。华农这120周年走过来,从农务学堂发展到世界一流学科建设大学,很不容易,我感到由衷高兴,祝愿学校发展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强。
(本文作者系 吴楠 川竹 因采访内容和逻辑的需要,本文为实录,略有改动)